Ce Qu’on A Tu · 02

衣服是和泽神玲奈一起准备的。
位于达勒姆城郊的这所研究所原本是属于哈雷博士的财产，他更早些年Mach系统的研究便是在此处推进的，有了雏形后在加州遇到了诗岛刚，在圣地亚哥和别的研究员们建立了后来诗岛刚训练所居住的研究设施。
那年之后，诗岛刚随着哈雷博士离开日本，有一段时间在环游世界，后来哈雷博士带他来到达勒姆的这所研究所。诗岛刚便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这里。哈雷博士最初总和他一起，后来泽神玲奈带给他修普诺斯。
不过哈雷博士年龄逐渐大了起来，几年前开始，就越来越少参与试验。
他把实验室交给诗岛刚，又一个人踏上旅途。
那之后，大部分时候都是诗岛刚一个人在研究所内，修普诺斯总是陪着他。关于Roidmude的研究，实在是太危险，又像苹果一样诱人，若非必要，诗岛刚不希望任何从前和Roidmude无关的研究员参与进来。
泽神玲奈和西城究偶尔会来。
一开始，诗岛刚还说：你们不用为了我的心愿而浪费原本可以用在自己的心愿上的时间。这也是他拒绝去找从前训练他的研究员的原因。
泽神玲奈却拍着他的脑袋说：“chase不仅仅是你的挚友哟，刚君。chase是我们所有人的同伴。”
西城究举着陌陌公寓的玩偶，站在诗岛刚身边紧接着说：“就是啊，刚君。可别小瞧我们的心意啊。”
诗岛刚听完抿紧嘴唇，半天才拖长声音叫着“玲奈姐，究哥……”。
去年十月份，泽神玲奈和西城究被诗岛刚叫到达勒姆，年底的时候泽神玲奈受不住追田现八郎电话里的哀求，打了飞的回日本与丈夫过年。西城究又停留了两个月，之后回国参加了陌陌公寓十五周年的活动。两个月前，一个平平无奇阳光灿烂的早晨，泽神玲奈又不发一言出现在实验室内，吓了诗岛刚一跳。诗岛刚想，大约是和追田先生吵架了。
那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哈雷博士从南美洲回来，看上去和上次见面没有任何区别，一见面就大笑着揉乱诗岛刚的头发。
chase站在诗岛刚身后，规规矩矩地和哈雷博士打招呼，也得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拥抱。
那天chase的检查和调试交给了哈雷博士，泽神玲奈挽着诗岛刚的胳膊把人拽出实验室，悄悄地和他说：“我们去给chase买身衣服吧？他总不能一直穿着实验服，总有换下来的那天不是吗？”
诗岛刚原本还满身不自在，反抗着不想出去，听到这话挣扎的动作顿住，若有所思地被拖走了。
当然，去城里的路程是诗岛刚骑着Rider Mach载着泽神玲奈去的。
摩托停在道尔顿公园奥特莱斯，诗岛刚还没把车停稳，泽神玲奈就兴致冲冲地往店里去了。诗岛刚手忙脚乱地把引擎关掉，拿着钥匙大步追赶上去。
事后证明，给chase买衣服这件事情或真或假，但泽神玲奈一定是为了给自己多买些衣服，又需要人帮忙提包才把诗岛刚拖出来的——说不定是蓄谋已久，就等着哈雷博士来接班的日子。
等诗岛刚晕头转向地反应过来出来的初衷时，手里已经提了五六个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他一把抓住泽神玲奈的袖子：“喂，玲奈姐。买了这么多了，也该看看给chase的衣服了吧？”
泽神玲奈噘着嘴，显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明白诗岛刚某种程度上不比泊进之介或者她的丈夫好脾气，年岁增长的同时固执的程度也增长，于是点点头：“好吧，我看看……那家店怎么样？”
一家西装店，诗岛刚皱着眉头想了想，直摇头。
两个人一番争执，最终诗岛刚微弱胜出，走进一家运动服装店。
另一边，实验室内，哈雷博士检查完了所有的数据，一边从chase体内延伸出的电板上拔下电线，一边感叹道：“虽然还是有很多数据不稳定，但是比起上一次见你，已经改善不少了。”
修普诺斯的声音响起：“刚一直很努力，哈雷博士。”
“哈雷博士，我问过刚是不是我的数据稳定了刚的工作就结束了，但是刚很不高兴。”chase突然说。
哈雷博士有些惊讶地眨眨眼，然后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你不明白为什么？”
chase点点头：“我问了修普诺斯，但是修普诺斯说我应该自己想为什么。我思考推算了很久，但是人类的行为太复杂了，我没办法得出准确的结论。我试过询问同样是人类的玲奈，但是玲奈也不愿意说，只告诉我以后我会有明白的一天的。”
哈雷博士的胡须花白，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却仍旧亮晶晶的，没有半分年老应该带来的浑浊，这样一双智慧的眼睛望着懵懂的chase：“修普诺斯和玲奈说得对。不过如果我也这么告诉你的话，对你来说也太可怜了一点。让我给你一点方向——人类生气的原因总是很复杂。单单思考一个结论是不足够的。生气也不仅仅是生气，生气总是还暗示了别的情绪和感情。chase，多想想这个怎么样？”
那个时候的chase还不足以理解哈雷博士藏在双眼和皱纹中的深意，不过他感谢哈雷博士的教导：“复杂的原因和其他的情感……”
哈雷博士把电板塞回chase的手臂内，闭合裸露的机体，伸手揉了揉chase的头发。虽然拥有人类的外表，内部却不是人类。虽然稚嫩懵懂到谁都能看出其非人的本质，头发却和人类无异地柔软。
哈雷博士忍不住为此笑出声。
诗岛刚为自己买衣服的时候从不纠结。他的穿衣风格十年如一日，几乎不曾改变。
chase却不一样。
记忆里的chase只穿那身紫色的怪异的暴走族皮衣，现在充其量多了一身白色的实验服。不论是哪个都离正常的衣服相去甚远。
他左手拎着一件套头卫衣，右手是一件开襟外套。左看右看都不知道选哪个更好。
泽神玲奈站在他身边，几乎有点坏心眼地一言不发，只看着他纠结。
如果换作别的事，大约诗岛刚早就扭头求助，用数年如一日圆溜溜的棕色眼睛求救一样地盯着人。不过这件事他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固执，他纠结了半天，最后拿起那件卫衣，转头说：“玲奈姐，就这件了。我们去看裤子吧。”
泽神玲奈跟在他身后，有点好奇地问：“我以为你在和chase吵架？”
诗岛刚撇了撇嘴：“以前也就算了。现在chase那个样子，哪是能吵架的样子啊？”
“算我说错了。不过，你们两个以前那样也不能算吵架吧？不是跟现在一样，都是刚君你单方面跟chase置气？”
诗岛刚尴尬地笑了一下：“倒也是……不，我们没有吵架。我只是觉得有些迷茫而已。……还有些生气，对自己。”
泽神玲奈点点头：“刚君能说出自己有这些想法我就放心了。在带回chase这条路上，一帆风顺才是不可能的事情。都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走到这步了，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玲奈姐说的我都知道啦……”诗岛刚拿起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上下看了看又不满地放回去，“我只是在想，都几个月了，虽然数据的修复和稳定每天都在推进，可是唯独证明chase是chase的东西一直都找不到。”
“修普诺斯不是说了吗？chase就是chase，只是在三途川的那头还没被找回来。”
“是啊……能被称为灵魂的东西一定就在那句身体的什么地方。我是知道的。找回来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定道阻且长，这种事情我也早就明白了。可是chase说那种话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对chase生气，然后对因为这个生气的自己不满。”
泽神玲奈指了指另外一条黑色运动裤，说道：“关心则乱啊……不过，刚君，我倒是认为你不止因为这个不高兴啦。”
诗岛刚扭头看去：“嗯？还能有什么？”
泽神玲奈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这就要靠你自己想了……好了，刚，既然没有喜欢的，就先去结账吧？”
最后他们去另一家店买了一条打折的牛仔裤。
回去的时候给哈雷博士带了一盒塔可还有两张披萨，远远地就看见研究所边的湖泊倒映着蓝色的天空，看上去几乎有些世外桃源。不过摩托上的两人都清楚，那是最好远离的美景。

诗岛刚帮chase换上卫衣和牛仔裤，当时买卫衣时送了袜子，又借了一双自己的鞋子给他。
他一边给chase系鞋带，一边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实际上单方面的“吵架”压根没持续几天。哈雷博士第二天就离开了，诗岛刚变回那个给机器人调营养液，做数据监测的人。本不是气性长的人，很快就消了气。只是chase自己一直在思考。
诗岛刚一回去就发现不对。问哈雷博士和chase说了什么，哈雷博士却笑呵呵的什么都不说，第二天就打包行李走人。没有办法又去问修普诺斯，修普诺斯在这种时候很会守口如瓶，就像他不告诉chase诗岛刚为什么生气一样，那时候也死活不愿意告诉诗岛刚哈雷博士说了什么。
最后他只好问chase本人。chase却问他：“刚不生气了吗？”
诗岛刚几乎想说，不我非常生气，又把话咽回去，勉强道：“啊，我不生气了，所以哈雷博士和你说了什么？”
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撒谎，可是chase是chase，他点点头，相信了诗岛刚的话，可是关于那个问题，他却只说：“哈雷博士告诉我应该自己思考。所以刚，让我自己思考吧。”
简直莫名其妙。
后来他们又冷战了好几天，当然，也是诗岛刚单方面的事情。最后在泽神玲奈和修普诺斯的牵线拉桥下，两个人约法三章，不许再就此事闹脾气——或者不理对方。
关于chase究竟在思考什么，又是否得出答案，一个多月后的今天，诗岛刚仍旧不知道。
他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一身新衣的chase，满意地点点头：“好吧，我们出门吧。”
Rider Chaser还在大西洋那边的东京都。
上一次和Krim见面不是什么好时机，再加上诗岛刚总是不知道如何跟Krim坦白自己一直以来投身的事情。
他想，Krim无疑是世界上最不希望Roidmude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人之一。哪怕是chase也不过是Roidmude109匹中的一个。
Krim为他带回了信号摩托们和他的Rider Mach，自己则和泊进之介一同变身成Drive，两位假面骑士匆匆解决了突如其来的灾难，Krim就带着小车们再度回到了地底。到最后也没说得上几句话。回到drive pit的时候，诗岛刚却惊讶地看见许久未见的黑色机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他一时间思绪翻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更不知道Krim到底知道多少，又是怎么想的。不过不论他和Krim各自有什么想法，在一切和平的日子，二人没有任何交流的机会。
chase的驾照如今仍在诗岛刚的手里，他还没找到机会给chase。不过就算归还给chase，那驾照也早就过期不能再使用了。
这么些年间，诗岛刚和泊进之介的驾照已经换了好几轮，早就和当初那两张长得不一样。
诗岛刚翻出当初给西城究的头盔。当初买的时候给泽神玲奈和西城究各买了一个，结果西城究似乎对去街上没什么兴趣，比诗岛刚更热衷窝在研究所内。
诗岛刚把灰色的头盔找出来的时候，拿着抹布里里外外地擦了一遍，才放到chase的脑袋上。
chase复活已经六个月有余。在此期间从未踏出过昏暗的实验室一步。诗岛刚有时候在想，chase是否还记得天空是什么样子。是否还能回忆起阳光照耀在皮肤上暖洋洋的感觉。又或者Roidmude真的有这样的触感吗？
从实验室走出来，研究所内部由金属砌成的走廊连接，天花板上的灯几乎从不打开，只有光滑地板上有莹莹灯管照亮脚底的路。研究所内部构造并不算十分复杂，大约也考虑了哈雷博士的年级问题。越过两道防火墙，电梯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电梯的地面是圆形的，第一次来的时候，诗岛刚还感慨过这里的高科技。空间可以说是宽敞的，他和泽神玲奈还有西城究一起的时候也不用肩膀挨着肩膀。可是现在他和chase紧紧挨在一起。电梯很快就升上地面，甚至没有什么上升的感觉。诗岛刚比chase更紧张。或者chase其实根本不知道紧张是什么。
他既已觉得紧张，却又不觉得难堪，甚至隐隐有一种期待。紧张是源于不知道chase会对外面的世界——人类的世界有什么反应，但却明白这是他早就期待的时刻，迟早有这么一天，而且不如越早越好。
修普诺斯说，下午有小雨。早上的天气却是暖洋洋的，阳光也很好。
电梯的门打开，就像是诗岛刚曾经看过的某一场音乐剧的帷幕，缓缓地左右拉开。不远处的地面上有出口的穹顶画下的阴影，诗岛刚没看到的地方，chase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诗岛刚抓住他的手臂，卫衣内侧略有粗糙的织布压在他的皮肤上。chase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双眼睛已并非从前那双，自被造出以来第一次接收阳光。chase当然记得阳光是什么，曾经在夕阳下、正午时矗立在蓝天下，灼热的阳光照耀在人造的皮肤上，滚烫的回忆随时都能被准确调取。他比人类还更清晰地记得每一件小事。
可是此时此刻，一切都是崭新的。
诗岛刚转头去看chase，昨日的阳光、今日的阳光，对他来说都无甚区别。对chase来说却不一样，所以对他来说也不一样。chase还是没有表情，眯起眼睛的动作或许只是电路模拟神经反射，但是他的整张脸都被照亮了。太阳投射下阴影，在嘴角形成一个笑容的错觉。
“chase，感觉怎么样？”
“……高兴。”chase想了想，又补充道，“很暖和。”
诗岛刚勾起一个笑：“那就好。……看那里。”
“那是一片内流湖。”
“啊啊，是的，内流湖。不要靠近那里，知道了吗？”
chase快速眨了眨眼：“我知道了。”
研究所所在的林地早晨湿气很重，地面还沾着昨夜的雨痕。Rider Mach沿着幽静的林间道路驶出时，轮胎卷起一串松针与水珠。诗岛刚没开太快，冷风灌进衣襟的时候他下意识把油门松了一点。
坐在他身后的chase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双手以一种微妙的力道抓住了他的外套。
从研究所到市中心，来回的路程和沿途的风景，对诗岛刚来说早就不是新鲜事。大部分时候他都马力全开，偶尔分出注意力看看路边的落叶或者牵着狗路过的白人。他的外套被扯住，不轻不重地提醒他后座有个Roidmude，对人类世界的熟悉全都等在大洋彼岸的日本，狭窄的几条街道和翻滚过的几个仓库。
正好今天阳光很好。
林区的尽头，阳光透过枝叶洒落，树影斑驳。
Rider Mach驶出林地边界时，头盔上的镜片微微起了雾。外头世界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路边是低矮的红砖屋、破旧加油站、牧场围栏与稀稀落落的广告牌。一群灰扑扑的鸽子从电线上腾起，在空中折了个弯，又扑棱着落回另一根线上。
chase问：“这里和东京都很不一样。”
诗岛刚说：“隔了一个大洋嘛。”
他又开过四五栋红砖屋，才开口：“……我以前刚来美国的时候，虽然不是在北卡，不过我也觉得陌生得可怕。”
“在刚成为Mach之前吗？”
“是的。在那之前。在第一次全球性冻结之前。那个时候姐姐还在警校。”
诗岛刚撇了眼后视镜，看到chase藏在头盔目视镜后的眼睛眨了眨，似乎这样的时间点对他来说是一件有些离奇的事情。诗岛刚想了想：“啊，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没被Krim唤醒。”
这样说来，真是短暂的生命。
chase不会有这样的感想，他只是赞同地点点头。
摩托越往前开，道路渐渐平整开阔，出现了便利店、教堂、杂货铺和涂着鲜色的公交车站。诗岛刚经过一家面包坊门口的时候，嗅到空气中浮动着刚出炉的甜香。他在门口停下摩托，原本想把chase留下看车，但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他拽着chase一起走进面包店，带着一个帕斯雀牛肉酸面包三明治和一麻袋chase的问题回到Rider Mach边上。
等他解决掉早饭，重新和chase骑上摩托，再驶过几分钟，路边就开始出现穿着Duke帽衫的学生。他们坐在咖啡馆外头的金属桌椅上，有人在读书，有人在刷手机，有人抱着刚买的手提袋走进砖砌的中古唱片店。
城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漫上来，但不嘈杂，是某种有节奏的、清晨独有的微妙喧闹。
诗岛刚放慢车速，说：“好了，快到地方了。我们找一家超市买东西，然后你要听我的话。”
chase说：“听话的定义是什么？”
“别太引人注目，不要和别人说话，不要随便扫描别人的手机，不要问太多问题。”
chase沉默了一下：“这对我来说有点困难。”
“……你努力一下。”诗岛刚笑了笑，又加了一句，“今天回来后，我给你再做一次系统微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