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 Qu’on A Tu · 01

诗岛刚手里拿着一杯冷萃，嘴里咬着早餐卷饼，用肩膀推开Joe Van Gogh的玻璃门。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附近大学的学生结伴而行。现在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若是早几个月，诗岛刚便顺势就不吃了。但是今非昔比，尽管路途不短，他还是出来跑了一趟。
他对吹晚风没有什么想法，达勒姆的六月已经闷热，即便是傍晚时分，晚风也热得人心痒。
几年前出事后，Krim就把信号摩托和他的Rider Mach留在地表，一个人（一条腰带）回去世纪冬眠了。他花了点钱把爱骑托运到大洋彼岸的达勒姆，成了他唯一的代步工具。
研究所在城郊的林地内，靠近一片小湖泊。诗岛刚几乎不靠近那湖，虽然远远看着就知道景色不错，但是谁也不知道里面都排放过什么。研究所的定位在谷歌地图上找不到，幸好离城里不算太远。
诗岛刚扫了瞳孔，穿过研究所的自动门时，手里的早餐卷饼还是温热的，冷萃也有些热了，喝起来有些一言难尽。
研究所的灯只亮了几盏。
泽神玲奈拜访的时候问他，不开灯难道是为了省电吗？
诗岛刚有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说蛮野虽然是个千刀万剐的畜生，但是他留下来的钱财很好用。
泽神玲奈说那为什么不多开几盏灯呢？
诗岛刚说玲奈姐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就把灯打开好了。
泽神玲奈半个月前就启程回国了，追田现八郎大约盼妻心切，而且也确实没有什么只有泽神玲奈留下不可的事情了，于是诗岛刚说赶紧回去吧玲奈姐，我后脚就跟上。那之后研究所就又暗了下来。非必要的时候一盏灯也是不开的。但是总不会真正的黑下来。研究所里装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屏，还有各式各样的仪器闪烁的显示灯。它们并不是很亮，只照亮面前一小片狭窄的区域。
chase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坐在检查躺椅上，直到听到自动门的声音才动了一下，有些迟缓地转过头看向诗岛刚。
诗岛刚坐到桌子前的转椅上，靠背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他咬了一口早餐卷饼，踩着地板用力把椅子滑到了检查躺椅边上。他说：“感觉怎么样，chase？”
chase说：“一如既往。”
诗岛刚点点头，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他知道chase的回答大概率基于机体运行正常，但是他所询问的却并非这个。
人们往往要为这样的事情悲伤失意，只是诗岛刚心中却奇异地并没有哪怕一点这样的情感。他只是嗯嗯两声，一边示意chase伸出左手，一边把卷饼往嘴里塞。
由于实验服的设计，chase的手臂一直裸露在空气里。当然，Roidmude不会冷，但是实验室的中央空调维持了恒温的25℃。检查躺椅边的地面上有一个矮凳子，诗岛刚把卷饼放到上面，双手抚上chase的手臂。
他在人类肱动脉的位置按了按，确认电流脉冲稳定后，指尖沿着掌长肌腱的走向一路划下。原本平整的皮肤在接触到信号时应答式显出一道方形的边界，随后从中间无声裂开，露出人类拟态内部排布紧密的电路板与灰白的机械结构。
他轻巧地伸手，从内部挑出一块嵌入式电板，将其调整到便于操作的角度，使之部分外翻。电板表面洁净，接点完整。
随后，诗岛刚弯腰从检查躺椅侧边抽出一排数据电线，线头像触须一般垂落，末端已经焊接好标准接口。他一根接一根地将它们连接上电板，金属与金属碰撞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每接上一根，连接口便亮起一盏红灯，确认对接无误后转为绿光。最后一根电线与chase体内的主干线完成连接，短促的确认音响起。
虚拟屏幕在半空中自动浮现，数据流从下方滚动至上方，依次显示运行状态、电流强度、芯片同步率与热损耗曲线。一切正常，运转平稳。修普诺斯的声音随之响起，用他平淡的嗓音慢慢将大量数据运行的结果用语言总结出来。
诗岛刚抬头，发现chase没有在看自己在做什么，伸出一只手任他解剖施为就好像那手不是自己的一样，相反，他的目光盯着刚刚被诗岛刚随手搁置的早餐卷饼。诗岛刚狼吞虎咽了几口，方才才全部咽下，而卷饼还剩下一半，诗岛刚并不急着吃。
“你想吃？”
chase的视线挪回诗岛刚的脸上，他面对问题似乎不知所措，顿住好一会儿都没能回答。
诗岛刚也不急，他用一只手托住chase拆解裸露的左手，伸出另一只手划动虚拟屏幕上的数据流，拟合成柱状图和波形图，咬着唇看着波动的数据。
好半天，chase终于说道：“我不明白什么是’想’。”
诗岛刚好像从不停变化的数据中得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挥手把虚拟屏幕收回，转而低头开始一根一根按顺序拔下电线，听到这回答也不沮丧：“如果我把卷饼给你，你会有什么想法？”
chase这次只短暂停顿了一下：“……高兴。”
“这就是’想’。”
chase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电线被挨个拔出，之后全部抓在手里再轻轻一拽，就会全部一起快速地缩回躺椅侧面的暗格内，就像卷尺一样。然后只剩下那块薄薄的电板搁在素白的皮肤上，银灰色的金属面反射着探视灯的光，光晕一圈圈化开，晃动间照出电板上一道道轻微的划痕。诗岛刚把裸露的电板重新塞回皮肤下层，伸出两指在掌根三指的地方揉搓、按压两下。藏在皮肤内部的拟态金属层在动作后从皮肤下伸出、合拢，余下的缝隙也很快转瞬消失。在诗岛刚眼前的便只剩下一条与人类无异的手臂。
诗岛刚轻轻捏了捏chase的手心，这便是检查结束的信号。chase已经学会，被捏了手之后就不再继续举着手臂，不过仍旧坐在躺椅上，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看着诗岛刚。
实验室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吧台桌，主要的功能是放置万能的微波炉，还有一些玻璃杯和一个烧水壶。诗岛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几步走到吧台桌的角落里，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杯子上贴着一个紫色的茄子，里面装着荧荧的橘红色液体，在微弱的灯光下像透明的血液。
Chase接过玻璃杯，杯子攥在手里却只抬眼盯着诗岛刚看。诗岛刚被盯得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双手上下摸索着外套和裤子的口袋，最后摸出一根Joe Van Gogh的吸管。他三两下剥开纸包装然后吸管插进玻璃杯子里。chase这才满意似地低头，一口一口喝起来。
他的脸颊本就有些瘦削，诗岛刚知道就算不吃不喝，Roidmude也不会因此减重，可是半年以来只靠营养液补充动力，看着吮饮着橘红色液体时，机器人一鼓一鼓的脸颊，诗岛刚也忍不住觉得是否是更瘦了些。这个角度，chase黑色的眼睛被略长些的刘海遮住，连睫毛都看不见。
饥饿的感知姗姗来迟地找上诗岛刚，他忍不住咽了口水。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直紧绷着，放松的同时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瘫坐在转椅上。
卷饼的表面已经略微有些凉了，不过诗岛刚没有太多心情再重新加热一遍。从一开始，如果不是chase固执地盯着他，说什么不吃晚饭是不健康的行为，刚，之类的话，他也不会特意跑到城里去买晚饭。
前几天虽然也被chase盯着吃了晚饭，但实验室的吧台柜子里还有些泽神玲奈留下的泡面，chase还没有被教导过“垃圾食品”的概念，对诗岛刚以泡面度日的行为也没有什么反对想法。结果今天上午拉开柜子一看，居然只剩下最后两罐泡面。
诗岛刚大惊失色，一时间还以为研究所进了贼，毕竟前一天晚上里面可还有不少。可是什么贼进了研究所要偷的东西是几桶泡面呢？诗岛刚思索着此事究竟是爱好独特的贼还是运气不好的饿死鬼干的，他扬声问：“chase，修普诺斯，你们知道我的泡面去哪里了吗？”修普诺斯一直在整座研究所后台运行，而chase，自从复生以来，别说研究所，他连实验室的大门都还一步未踏出过。
修普诺斯似乎咳嗽了一下，诗岛刚以为这是错觉。
而chase眨了眨眼，开口的时候以一种熟悉到让诗岛刚火大的语气说道：“我扔掉了。”
诗岛刚几乎以为现在自己其实在东京都，站在还没解散的特状课办公室内，或者drive pit里，而不是达勒姆的研究所内，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情绪更像是某种无语，然后又很快被浇灭，他于是僵硬地扯扯嘴角：“为什么呢？”
chase似乎完全没感觉到诗岛刚刚刚瞬息万变的一系列情绪，只是说道：“因为过期了。”
诗岛刚愣了一下，想起来那些确实是放置了很久的存货，或许确实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走到了最佳食用期限的尽头。他一瞬间试图跟机器人沟通，告诉他泡面这种东西呢，是即便过了保质期，只要看上去没坏就可以食用的，顿了一下又觉得事情已成，这种复杂的“人类的规则”以后再慢慢说吧。
他跑到垃圾桶边探头一看，里面果然满满登登塞了好几桶泡面，他长长叹了口气。
到晚饭的时候chase却不肯放过他。
诗岛刚气笑了，说：“你把我的口粮都扔掉了，还要我吃晚饭？”
chase说：“过期的食物不是’口粮’。”他顿了一下，又说，“而且，刚，玲奈曾经经常出去吃饭，我认为你也应该出去吃。”
chase的固执诗岛刚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他曾经认为这很可笑，后来觉得这就是chase的优点之一，现在作用在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些哭笑不得。
他说：“修普诺斯，你说点什么。”
修普诺斯却站在了他的机械兄弟这里：“刚，你确实应该摄入一些别的东西。”
最后当然还是拗不过chase，而修普诺斯又完全帮不上忙，诗岛刚举起双手说：“好了好了我去买就是了。”从实验室的门走出去之前还一步三回头地叮嘱chase不要乱跑。其实chase自然是不可能乱跑的，他戴上头盔的时候就觉得有些蠢了。
他和chase相对无言地进食。
如果他不是在咀嚼卷饼，而是在喝那杯已经变得超级苦涩的咖啡的话，简直就像是很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诗岛刚想起chase对搁置在一边的卷饼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渴望”，那或许还不足以被称之为如此沉重的词，不过哪怕只是浅浅的“好奇”也让他有些快乐起来：“现在给你吃东西还太早了。等你的数据彻底稳定了，再用你的味觉去试试食物是什么吧。”
chase的表情没有变化，看不出高兴或失落，他问：“修普诺斯说，我的数据每天都在变好。那么需要多久呢？”
真是为难人的提问。诗岛刚心想，他把最后一口卷饼咽下去，剩下的油纸内侧沾着酱料，艰难地被他揉成一团：“我想想，最快一周吧……也不要太期待。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要一个月。你也努力一下吧？”
其实这种事情哪是chase努力有用的，全看天意罢了。chase未必不知道，不过他很认真地点头。连诗岛刚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达勒姆的六月，天亮得有些晚了。天空还是浓墨重彩的蓝色的时候，诗岛刚就迷迷糊糊地醒了。研究所内几乎不设窗户，诗岛刚的房间内也不例外。所以他只好伸出手在床头柜摸索着抓起手机，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又浑身泄力地窝回柔软的床垫内。
再睁眼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等他打着哈欠，洗漱完穿好衣服，半睁着眼睛走进实验室的时候，大约已经是九点半了。
实验室没有窗户，又不开灯，白天与夜晚没有分别。
作为实验室的常住户，chase也不需要时钟。按照计算，他内部运行的仿生物钟在没有外界干扰调试的情况下，要运行至少5000年才有可能出现1秒的误差。
他一如昨日诗岛刚带着冷萃咖啡喝早餐卷饼进来时一样，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坐在实验室中央的检查躺椅上，大约什么也没在想、什么也没在看，听到自动门的声音，转头看向诗岛刚。
诗岛刚挠挠头。按照chase的默认设定，他会在所在地区时区早上八点钟的时候从休眠状态中苏醒，而现在——他举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三十六分，也就是说，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都什么都没做。
前几个月的时候，诗岛刚从达勒姆的书店里买了些儿童读本，告诉chase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
不过这一举措很快就遇到问题，一方面，chase似乎并不很能理解什么叫做“没事的时候”，另一方面，“看书”这一行为对于现阶段的chase来说似乎也更多只是行为模仿，并不存在真正的意义。
到最后挫败的是诗岛刚自己，他也就放弃用书让chase多点事做了。
修普诺斯曾经建议让chase联网进行迭代学习，诗岛刚却否决了。
他认为让chase链接互联网接触其中未经删选的庞大数据库还为时尚早。
修普诺斯说：“我可以替chase预处理数据。”
诗岛刚说：“那就是有意植入和引导了。不应该是这么回事。”
于是最后只好让chase像这样“发呆”，修普诺斯偶尔会和chase聊聊天，大部分时候不会，因为机械和机械的对话显然生成不了什么新东西。
诗岛刚说：“chase，早上好，感觉怎么样？”
“一如既往。”chase说。
诗岛刚还有些睡意朦胧，他走到吧台桌边，下意识拉开柜门伸手进去摸索，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啊，泡面都被chase扔掉了。”
chase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刚，我昨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买晚饭的时候不多买一些回来呢？”
诗岛刚心想，现在我也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他又不想直接承认失误，只好移开视线咕哝着说：“因为吃的买回来第二天会坏啊。”
chase看上去更不解了：“可是，玲奈不是买过一个小型冰箱吗？”
这下真是晴天霹雳。
诗岛刚唰地瞪大双眼看向chase——啊！是有那么回事！他在心里大喊。
诗岛刚抓抓头发，又摸摸衣角，在chase的注视下原地转身，又觉得背对着chase也不太好，于是顺着方向一圈转回来。一番手忙脚乱后，他摸了摸鼻子，说：“好吧，你在这里等着……啊，不对，得先……”
每天的营养液都是早上现调配的，步骤不算繁琐。不如说再繁琐的步骤重复几个星期下来也早已习惯。
诗岛刚把茄子杯子塞进chase的手里，重新说了一遍：“你在这里等着！”这样完全是多余的话，然后转身跑出实验室。
chase看着诗岛刚跌跌撞撞的背影，有些不解其意。
等到诗岛刚抱着一个有些积了灰的白色小冰箱回来的时候，chase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端着杯子一动不动。
诗岛刚愣了一下，他弯腰把冰箱放在吧台桌上，又发现墙面上的插口不够了，于是又要出去找拖线板，不过在那之前——“chase，你怎么不喝？”
chase慢悠悠地说道：“刚让我等着。而且，我没有吸管。”
诗岛刚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四处翻找到一根快餐店的吸管，走到chase面前帮他插好，说：“好了，这回不用等我了。快喝吧。”
然后匆匆又跑了出去。
等他拿着抹布和拖线板回来，chase果然已经乖乖将营养液喝完，双手端着一只空掉的玻璃杯。
诗岛刚说：“哎，你站起来走走。比如，把你的杯子洗了。”
chase很听话，洗杯子这事也教过他。
两个人挤在吧台桌边，chase那边水声哗啦啦地响，诗岛刚弯腰摸索着拔掉烧水壶的电线，试了好几次才把拖线板的插头插进去，然后要把烧水壶和冰箱的线都和拖线板连起来。
chase却冷不丁地说：“刚，按照电器功率来说，最优方法是小型冰箱单独使用一个插座，烧水壶和微波炉用拖线板连接。”
诗岛刚愣了一下：“啊、啊……好，我知道了。”
修普诺斯这时候突然出声：“刚，微波炉和烧水壶的功率已经超过了这个拖线板的最大概率，并且它没有过载保护。建议不要一起使用微波炉和烧水壶，容易烧坏。”
诗岛刚直起身说：“这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只有两个插座……话又说回来一般也不会同时烧水喝热吃的吧？”
chase说：“四天前刚就同时使用了烧水壶和微波炉。修普诺斯，谢谢你，我会注意这个的。”
诗岛刚龇牙咧嘴，半点回忆不起chase说的四天前的事情，很快便放弃了。他拍了一下chase的脑袋：“你注意什么？杯子洗完了？洗完了放好吧。”
他问修普诺斯：“修普诺斯，今天天气怎么样？”
“室外气温66℉、19℃，白天最高气温86℉、30℃。湿度86%，预测下午会有短暂小雨。”
他回头看了看chase，提到雨，他总不免想到chase。
他凑过去，chase抬头看他，凑近些就还能闻到，淡淡的雨。
诗岛刚说：“我记得给你准备过一套衣服，今天带你出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