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 Qu’on A Tu · 03

一箱荞麦杯面，一袋卷饼和速食。诗岛刚转了转眼睛，又捎上一大瓶可乐。
离大学很近的缘故，这里的Harris Teeter又大东西又多。两个人能搬运的东西有限，但是在里面好好地磨蹭了一番。
——主要是chase的缘故。
想来他第一次生命中，也没有逛超市的机会。他既不需要吃喝，也没有人类那样的必需。战事又吃紧，原本作为战力的诗岛刚总是游离于人外，chase就总是很忙碌。歇下的时候又总是发呆，思考一些家族、恋爱、友情之类的话题，用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闹得大家人仰马翻。
所以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有了这样的心理预期，chase的问题也实在太多了。
诗岛刚跟他解释为什么同样的意大利面，却有Spaghetti，Bucatini，Rotini和Conchiglie的区别。而长得一模一样的意大利面被Barilla，Ronzoni和De Cecco的包装包起来却卖了不同的价格。他暗自庆幸他们两个现在在美国而不是日本。至少来来往往的人只觉得他们话多，却听不懂日语。
这样折腾了一番，从Harris Teeter出来的时候，原本还是湛蓝色的天空已经变得灰蒙蒙的了。
诗岛刚催促着chase赶快上车。一箱子杯面被他抱在怀里，于是不能继续拽着诗岛刚的外套。
诗岛刚说：“你坐稳了。”
一路风驰电掣，被乌云追赶着回到了研究所。
乘坐电梯来到底下，顺着被地面上的灯管照亮的走廊穿过两道防火墙，实验室的门感应到来人，快速拉开。
“我们回来了。”诗岛刚提着袋子走进去，把卷饼和速食一起放进了刚刚投入使用的冰箱里。
“欢迎回来，刚，chase。购物如何？”修普诺斯说。
chase沉默地跟在诗岛刚身后，按照诗岛刚的指示，把杯面从箱子里拆出来，一个一个放进柜子里。
“啊，不用放得这么整齐也可以啦——很顺利。除了chase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问题是不好的吗，刚？”
“你啊……”诗岛刚合上冰箱门，在四五个玻璃杯里面翻翻找找，发出乒铃乓啷的声音，“再好的东西，也不是越多就好啊……啊，找到了。你怎么把你的杯子放这么里面？”
chase无视了他的后半句话，歪着头思考着好东西的事情。
诗岛刚一转头就看到这一幕，没好气地拍了一下chase的脑袋：“别想了，吸管给你插好了，快喝吧。”
修普诺斯的声音里几乎有些笑意：“看来是很不错。”
诗岛刚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检查的事情还是一如既往。chase站在躺椅边，问诗岛刚需不需要换回实验服。诗岛刚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他说：“换什么换？这衣服不好看吗？”
chase说：“可是，无袖的实验服更方便检查和调试。”
诗岛刚当然知道，但是他说：“少管那么多。快坐下，手伸出来。”
chase刚复活的时候，几乎是个木头人。
诗岛刚手机里的siri都比他更智能些。诗岛刚几乎心凉了半截。强撑着一口气和泽神玲奈还有西城究一起给chase做检查。数据就像不规则魔方的零件被拆碎了重组，乱成一团。由于基础数据缺失，在植入新的Proto Body的时候，无数的数据接口中有些也出现了错位或者短路。虽说和整体比起来，错误的部分不过是少数，可是庞大的数据量使得如果要挨个修正，一定是个长期的大工程。更何况像Roidmude这样的精尖科技，细微的错误就有可能导致失败。
修普诺斯说：“正常情况下，有这样比例的错误数据，chase不应该在Proto Body中醒来。”
诗岛刚瘫坐在转椅上，百无聊赖地左右来回转动椅子，另外两人昨晚检查后就互相拽着对方离开了实验室，留下诗岛刚一人，和暂时只会机械应答的、不知道能否被称为“chase”的chase。诗岛刚回头看了看chase，他如同真正的人偶站在那里，眨眼的频率也低到几乎没有。诗岛刚烦躁地扭过头，对修普诺斯说：“那为什么他还能醒来？”
修普诺斯的虚影在他左侧亮起，那副跟蛮野从前在平板里使用的别无二致的外貌，如今已经不会让诗岛刚有多余的反应了。圆柱形虚影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也并不知道，刚。Roidmude的领域对于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来说，未知的部分才是大多数。我相信就算是蛮野或者Steinbelt博士在这里，也不会找到更多的线索了。”
诗岛刚长长地叹了口气，Roidmude是本世纪难以复刻的黑天鹅事件。单单是重新制造出Proto Body就已经是站在全球技术顶峰的难题……更何况是把一度碎裂死去的Roidmude重新放进一具身体里。
最初几年，他背着旅行包，简装上路，一路拜访了全球各地研究人工智能、仿生人、尖端能源领域的科学家，却屡屡总是碰壁。经历了两次全球性冻结事件后，Roidmude相关的话题成为某种集体性创伤。与它们有关的研究领域的科学家们更是对其避之不及。就算偶有哈雷博士或者Krim的旧友愿意与他多聊几句，在提到复活已死之人时，却总只频频摇头。“技术伦理”这个词反复地出现。
用数据堆砌出的Roidmude究竟是否拥有灵魂，它们的灵魂被数据拼凑出后是否还是原先忒休斯的那艘船。
明明当时如此坚信不疑，诗岛刚如今却也不知道了。
修普诺斯说：“刚，你不应该这么失望。放弃还为时过早。我认为，明明数据错误和连接问题如此繁多，chase却仍旧醒来，恰恰是成功的证据。”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chase是没有灵魂的数据的话，那么我们这次试验，应该跟从前数百次一样失败才是。”
修普诺斯的话点醒了诗岛刚。
chase一直拥有灵魂，就算那几年碰到的每一个科学家都否认，诗岛刚也相信这是无法扭曲的事实。可是机械生命体的灵魂一旦消散，又真的能被找回吗？看着chase几乎没有神采的双眼，诗岛刚想，这还是chase吗？
——这一定就是chase。
他只是被太多的数据错误和漫长的岁月挡住了，现在需要的只是努力和时间。而这是诗岛刚最不缺乏的东西。
为了防止外界干扰影响数据修复，诗岛刚掐掉了chase的联网功能，也没有让chase进食人类的食物——尽管他怀疑从前chase就没有摄入过汽水之外的食物。没有太阳能补充电能，修普诺斯为chase调配了营养液，每过一段时间都会调整配方。虽然，他们两个都知道，依靠Roidmude的核心，Proto Body可以单独运行相当漫长的岁月。
自那之后过去了六个多月，从去年十二月chase再一次睁开眼，到现在。
chase每天的变化都小到几乎没有，数据看上去倒是很不错。不过诗岛刚偶尔想起最初连siri都不如的chase，又恍惚地意识到chase其实变了不少。
半空中闪烁的虚拟屏幕的光照亮了他和chase的脸，跳动的数据映在他的眼中，他的瞳孔惊讶地放大。
“修普诺斯……我没看错吧？”
修普诺斯的声音也有些迟疑：“我想你并没有看错，刚。仪器也并没有问题。chase的数据已经完全修复好了。刚，说不定我们应该早一些就让chase跟你一起出门的。”
诗岛刚笑骂道：“算了吧，就他这样子，别出门把大学生给吓到了。”
chase歪歪头：“怎么了，刚。”
诗岛刚挥手收起屏幕，绕过麻烦的数据线和chase举起来的手，一把抱住chase。
chase浑身一僵，似乎有些惊讶。按照他所理解的人类的规则，这时候他应该伸手回抱，可是他的一只手还连接着电线，内部的机械裸露在外。于是他思考半晌，只用另一只手搂上诗岛刚的背脊。

“刚，你在纠结什么？”
“啊！”诗岛刚被突然出声的chase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你怎么突然说话？”
“是刚太集中注意力了。”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你过来看看。”
chase走到诗岛刚身边，探头去看诗岛刚的手机屏幕，毛茸茸的脑袋挡住诗岛刚的视线。诗岛刚盯着黑色的发旋瞧。上一次这样看着chase已经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些时候他总流着血，chase蹲在他面前，低着头为他包扎。然后——
“刚，你饿了吗？”chase突然转头，和他对上视线，诗岛刚思绪被打断，心虚地向后仰。
“……不，我没有，你怎么会这么……啊。我是叫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chase的瞳孔在实验室微弱的灯光下透明得像宝石。他疑惑地说：“我想吃什么？”
诗岛刚张张嘴，要说的话却卡在嗓子里说不出。他清了清嗓子，挠挠头，有些慌乱地从椅子上站起来，chase仍在盯着他，他说：“啊，啊……你看，你的数据也修复好了。之后不用天天待在实验室里。也可以吃东西了。说起来，你以前吃过东西吗？”
chase摇摇头：“没有吃东西的必要。heart和medic去吃过蛋糕，和brain去吃过意大利面。不过我没有。”
诗岛刚心想，我对heart、brain还有medic一起去过哪里、吃了什么没有兴趣。
“那么更要好好看看了。你刚刚看那些，有什么想吃的吗？”
chase的眼神有一瞬间放空，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为难。
诗岛刚叹了口气：“是有些为难你了。我想想……”
他拉出一个虚拟屏幕，很快搜索了几张照片，标注了名字放在屏幕上：“咖喱、拉面、牛排、披萨。这四个，你想吃哪个？”
就算减少到四个，chase也依旧很苦恼的样子。
这段时间以来，诗岛刚早已经被磨出了好耐心，chase不回答，他也不急，转头去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刚喜欢哪个？”
“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禁止禁止，我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多自己想想怎么样？”诗岛刚捧着咖啡杯，一边摇头晃脑地说话，一边用脚点着地使劲，转椅被他转得呼呼响。
chase皱起眉毛：“可是，我想要刚来选。”
诗岛刚一脚用力踩在地面上，停住快要转出残影的椅子：“这又是为什么？”
chase说：“因为第一次是重要的东西。我想交给刚来决定……刚，你为什么脸这么红？生病了吗？”
“笨、笨蛋！”岂止是脸红，诗岛刚的脸和胸口都要烧起来了，他急匆匆地放下杯子，转身让椅背代替他面对chase，抖着声音大喊，“先别跟我说话……”
“修普诺斯，刚怎么了？”chase一直很听话，诗岛刚告诉他不要和自己说话，他一抬头就去和修普诺斯搭话。
修普诺斯说：“刚害羞了。”
“刚为什么害羞？”
“因为……”“好了！修普诺斯，你也先闭嘴！”
最后，决定是咖喱。
chase坐在Rider Mach上，抓着诗岛刚白色的外套，问：“为什么是咖喱，刚？”
诗岛刚哪里知道为什么，昨天他选的时候脸上温度才刚刚降下来，心脏还在怦怦狂跳，头昏脑涨地在chase热切的注视下脱口而出。不过chase的好奇心还真是不得了的东西，如果在这里敷衍过去的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被他用平静却固执的眼光盯着瞧，所以只能胡乱编造一个理由：“……因为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
chase点点头，看样子是认可了这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