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 Qu’on A Tu · 04
诗岛刚在修照片。实际上寄给泊雾子的话,也不用那样精美。
不过诗岛刚本质是个认真的人,又很愿意给姐姐展示最完美最好的东西,于是他现在捧着自己的电脑窝在转椅上修图。
转椅被挪到了躺椅边上,chase坐在躺椅上,专心致志地喝他的营养液。今天开始换了配方,营养液都橘红色变成古怪的绿色,看上去很像女巫汤。不过chase显然不在乎这个,接过来的时候表情一变未变。
诗岛刚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不过那杯可怜的饮料被放在矮茶几上,气都跑光了。
“你今天还跟我一起吃吗?”
chase点点头。
“那吃卷饼好了。”
自从chase的数据完全恢复以来,已经过了大半一个月。
第一周他们去了公园,又去了购物中心给chase买了些新衣服。这次chase本人在,所以一切显得顺利很多。
“chase,你还没有怎么去过这个研究所别的地方吧?……不,你就一直只待在这个实验室里,所以别的地方哪里也没去过。”明明一开始是在问chase问题,却自顾自地自言自语起来。
chase说:“刚,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反正这里空间很多。很多房间压根没什么用,不如收拾一个出来给你用。”
chase说:“我不需要自己的房间。”
诗岛刚挑挑眉:“怎么可能不需要。我知道你以前都是睡在pit里。但是这里可没有pit。”
“我这半年睡在实验室的躺椅上,比在pit舒适。”
诗岛刚撇撇嘴:“让你睡实验室是我的问题,但也是为你好。”
“——我没有责怪刚的意思。”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不管你之前在哪里睡觉,我要给你收个房间出来。”
chase不解:“为什么?”
诗岛刚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给你买了衣服,没地方放怎么可以?既然都空出地方放衣服了,多放张床又怎么了?就是这样的事情。”
于是诗岛刚顺理成章地得到了chase的认同,挑房间的时候难得没问chase的意见,选了离自己房间最近的那间。chase当然没有意见。
结果出了问题。虽然研究所内有哈雷博士、泽神玲奈和西城究的房间,他们的房间里有他们的床,但是诗岛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不乐意chase去睡他们的房间。
说起这话是天色已经晚了,自然不可能再去城里买床。于是诗岛刚说:“今晚你先跟我睡。”
chase也没有拒绝。
第二天白天起床后诗岛刚却一脸纠结,他打开自己的衣柜看了看,里面衣服并不多。然后他转头对着chase说:“我也懒得收拾房间。要么你就睡我这里好了,你看,我衣柜里也有空的地方。”
Chase不理解人类变卦的速度,但是他仍旧没有拒绝。
第二周他们去了艺术展。
诗岛刚一大早笑眯眯地看着chase。如果换成别的什么人,早就被盯得毛骨悚然。可惜chase是chase。他总是不动如山。
到最后诗岛刚自己先憋不住,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张票。
“这是什么,刚?”chase确实开始感兴趣了。
诗岛刚晃了晃两张票,几乎有些得意洋洋地说:“艺术展的票。”
“艺术展?”
“最近一个月,艺术家Darren Bader的作品巡回到了达勒姆,以fruits, vegetables; fruit and vegetable salad为主题在市中心开展艺术展览。刚说的应该是这个。”修普诺斯说道。
“没错没错。”诗岛刚打了个响指,轻盈地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啪”地把票贴到chase眼前,“我们一起去吧?就在今天。”
chase当然不会拒绝。
他跟在诗岛刚身边,对这些东西都很懵懂。
艺术对于Roidmude来说是不是为时尚早呢?毕竟对于很多人类来说,艺术也是遥远的东西。可是也有依凭艺术为媒介为非作歹的Roidmude在。所以或许chase只是Roidmude中不太理解艺术的个体。
诗岛刚不是人类中这样的个体,显而易见,他是大名鼎鼎的梦幻摄影师,艺术就像是血液流淌在他身体里。他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地给chase讲解每一幅作品。chase手里拿着入口处发的小册子,一边阅读一边听诗岛刚说话。
“刚,你说的和介绍里不一样。”chase出声打断诗岛刚的滔滔不绝。
诗岛刚顿住,有些不服气地凑过去看chase手里的小册子——确实不一样。
不过诗岛刚总有话为自己开脱。他说:“艺术就是这种东西。每个人有不同的解读啦。”
chase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采纳了这个说法。
进门的时候,chase还一脸茫然。他从未接触过这么接近人类精神世界富足的领域,常见的东西被组合起来,却能有别的释意和理解。不过刚看上去很高兴,chase想。
离开的时候,诗岛刚问:“你有印象深一点的展品吗?”
原以为chase会摇头,他开口却说出来几个。
诗岛刚瞪大眼睛,问他为什么。
给出的答案确实啼笑皆非,和人类的思维完全不一样。
诗岛刚心情很好地揽住chase的肩膀,心想,chase就是chase,跟人类不一样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是吗?
展览的最后有一间小小的纪念品商店,两个人在里面转了一圈,诗岛刚低声和chase说:“都是些不值当的东西。”chase却拽住诗岛刚的袖子,指了指一个篮子。诗岛刚一看,有些奇怪地说:“你喜欢这个?”
chase说:“实验室太暗了。”
好吧,确实是个合适的原因,不过诗岛刚忍不住说:“实验室暗不是因为没有灯。是我没开。记得吗?玲奈姐在的时候也是亮过一段时间的。”
chase却不在乎他说什么,他似乎看上了篮子里的东西,执意要买下来。
诗岛刚拗不过他,又不觉得是什么坏事,于是掏腰包买了三个——小夜灯。
雏菊形状的诗岛刚自己拿了,插在房间的桌子上。康乃馨的给了chase,chase很宝贵地收起来,也不知道他收到了哪里,不过诗岛刚没有过问。不知道为什么还有茄子形状的小夜灯,诗岛刚兴高采烈地买下来,插在了实验室的吧台桌边。那个时候才发现拖线板积了不少灰,于是好好地用纸巾擦拭一番才把茄子插上去。
后面几天,诗岛刚又带着chase几乎跑遍了达勒姆好吃的餐厅。
诗岛刚坐在餐桌边,服务员替他们两个倒了两杯气泡水,又点燃了蜡烛。
晚市的餐厅灯光昏暗。他们两个人走进来的时候餐厅刚刚开始营业,大堂内还亮堂堂地、灯火通明。坐下来没多久,灯却就渐渐暗下。只留下天花板边缘黯淡的灯管和桌面上摇曳的烛火。
穿着西装的金发女士端着一个黑色的托盘走到两人身侧,托盘上铺了一张白色的布,上面放两块风干得很漂亮的鱼身肉,鱼肉前摆了一张名片,细细写清了种类和制作过程。她给二人展示了一下,微笑着解释说这是今晚会用到的鱼肉。
chase好奇地看着,他从来不是二人中主动接话社交的类型。
金发女士端着托盘走了之后,chase问道:“风干的鱼肉会更好吃吗?”
“一开始是为了方便保存……不过,发展到现在更多是为了浓缩后的风味和口感吧?”诗岛刚搅动着玫瑰柠檬苏打水里的冰块和柠檬片,一边回答,“嗯……你看,日本不是也有类似的做法吗?把鱼肉熟成。不过熟成不是为了保存,而且对环境也更严苛就是了。你还没试过熟成金枪鱼吧?回日本之后带你去试试。”
一盘片得薄薄的、晶莹剔透的鱼生,淋了橄榄油和醋,还有绿色的叶子点缀。浇了浓稠酱汁的安康鱼,佐上深绿色的炒蔬菜和培根碎。风干的鱼身肉配上番茄烩饭,鱼皮被烤得脆脆的,鱼油从鱼肉里流出来渗入到米粒和酱汁里。
“全都是鱼肉。”chase说。
“是啊,毕竟是希腊菜嘛。”诗岛刚拿着刀叉切割大块的鱼肉,“你看,希腊和日本一样,都是四面环海的国家,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全部吃干净后,两个人坐在座位上,等着服务员将账单拿过来。
他这些天带着chase去了不少餐厅。那日吃过咖喱后,诗岛刚问:“你还想吃什么吗?”
chase当然说,什么都可以。
诗岛刚问他,喜欢吃东西吗?
他说喜欢。
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这是人类的规则。
诗岛刚心想,这家伙真是一点没变。从前听了这话,他就要生气,现在想来,那种愤怒是为了掩盖更多别的情绪,那个时候的诗岛刚不愿意承认的情绪。现在没有了愤怒的掩饰,一切就变得清晰起来。
不过,尽管有着这样的兴趣,Roidmude的味蕾却显得有些乏力。
昨天吃了意大利菜、前天是法餐、大前天是秘鲁菜、大大前天是地中海料理……诗岛刚今天早上还翻着手机里的银行APP流水,砸吧着嘴想最近的恩格尔系数真高。现在要是问起来,chase也只会说:
“都很好吃。”
诗岛刚心想,回去之后就让他尝尝姐姐做的饭,如果这两年姐姐的厨艺没有显著进步的话,到时候就知道chase究竟是没味觉还是好满足了。
现在没有这种办法,他只好换种问法:“今天的饭,和昨天的有什么区别?”
chase这回思考的时间短了一些,这种具体的问题似乎他更容易回答:“今天的食物,更酸。更清淡。”
诗岛刚点点头,看来味觉很正常。
服务员这时候把账单夹在一个皮夹中递过来,诗岛刚微笑着结果。前脚服务员刚转头离开,后脚诗岛刚翻开皮夹看见账单,龇牙咧嘴地低声说:“税和小费……”
那周日的时候,达勒姆的市中心有集市。
诗岛刚从Instagram上看到宣传,兴致冲冲地说:“chase你去不去?”
其实每次chase都会说“去”。
修普诺斯在给chase介绍什么是集市,诗岛刚从抽屉里摸出新的内存卡和电池给相机换上。
两个人磨磨蹭蹭,到集市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人最多的时候。本地的中年夫妻和大学的学生们挤满了街道。诗岛刚显然很兴奋,旅途中,他也碰巧遇见过不少当地正在举行的集市,只是这种热闹又充满当地特色的活动,不管参加多少次诗岛刚总是充满动力。
他拽着chase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一溜烟挤进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chase似乎也很高兴。只是他从不上手,也几乎不主动说喜欢,又是没什么表情的家伙。诗岛刚只好时不时扭头去看chase的脸。他的眼睛比往日挣得更大些,本就是圆的眼睛,阳光照在瞳孔里就像汽水里的弹珠。他也左看看、右看看,却止步于看,就算摊主友好地对他笑,他也不上前、不回话,更别说微笑了。
诗岛刚却不甚在意。
他仍旧穿梭在人群里,偶尔看到笑容满面的夫妻或情侣,就稍稍慢下脚步,不管过去多少年,看到幸福的景色总是让诗岛刚快乐。有一对白人夫妻,头发已经花白,两个人牵着一只不停吐着舌头的比熊犬,原本或许和他们的头发一样白的狗,在人群里挤过一圈后已经变成灰色了的。狗看上去并不担心,尾巴摇摆得快要看不清,主人似乎也不忧心,反倒是满脸笑容。
那位老妇说道:“不好意思,小伙子。”
诗岛刚左右看了看,然后指了指自己:“我?”
老妇点点头:“是的,带相机的小伙子。能帮我和老伴还有我们的狗拍张照片吗?”
笑容顿时在诗岛刚的脸上绽放出来,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回头跟chase说:“那么我先给他们拍照,你在这里等着。”
然后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和光线。
镜头里,老妇弯腰把灰扑扑的狗抱了起来。她的老伴看上去很精神,虽然年纪大了,但背挺得笔直,伸手揽住自己的伴侣。看向镜头的时候,两个人都是笑脸,皱纹里有阳光和幸福。
诗岛刚心满意足地按下快门,阳光和幸福就都留在了胶卷上。他把相机转过去给两位老人看,从口袋里掏出便签条和笔记下两人的住址,又摸了摸比熊毛茸茸的头,果然沾了一手灰。
回头的时候chase果然乖乖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神情似乎有什么不同,但是诗岛刚眨了眨眼,那表情又消失不见。
“久等了,chase。”
chase摇摇头,他伸手拽了拽诗岛刚的袖子,转头看向一个摊位,说:“刚,我想要那个。”
诗岛刚吓了一跳,他看着chase的眼睛。黑色的眼珠被照射成琥珀的颜色,此刻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管是什么——他“想要”的东西。诗岛刚咧嘴笑了起来:“这真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是个奇怪的东西。
——最近跟茄子很有缘吗?
诗岛刚心想。
不过就算是一颗真正的茄子他也会买下来,不过是长了肱二头肌的茄子抱枕——确实很奇怪。
诗岛刚有些想问为什么,但又觉得或许其实是自己的问题,实在不想知道真相,于是闭口不言。他也想问摊主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东西,仔细一卡发现肱二头肌茄子边上是腹肌西蓝花和臀肌番茄,于是这也没有问出口。
最后还是买了。
chase抱着肱二头肌茄子,没有羞耻心的Roidmude走在诗岛刚身边,对那些看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诗岛刚心想,好吧好吧,chase喜欢最重要。更何况他又不是薄脸皮的姐姐或者进哥。
chase实在对这个奇怪的茄子爱不释手。回到研究所后,他坐在躺椅上也抱着这个茄子。诗岛刚拿他没办法。修普诺斯对此发表了评价:“刚,chase的审美是不是被你带歪了呢?”
诗岛刚翻了个白眼:“我的审美可没有问题。”
“我的审美不好吗,刚?”
诗岛刚知道chase才不会有可怜或是委屈这种纤弱的情绪,但是看过去的时候,幽若的光被chase的瞳孔反射,他还是觉得有些良心不安:“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有问题,chase。”
“刚,你这样可不行。”
“……修普诺斯,我又不想。”
他坐在转椅上,仰着头盯着天花板,灯已经很久没开了。他转了半圈,面向chase,想说这个实验室里的茄子是不是太多了些?chase这时没有在看他,微微垂着头,大半的脸颊埋在了抱枕里,头发垂下来,五官都在阴影中看不清。
诗岛刚心想,这样可爱的样子却不被照亮也太可惜了。
于是他咽下原本要抱怨出口的话,又转回去面对电脑屏幕,扬声道:“修普诺斯,把灯打开吧。”
照片洗出来之后,诗岛刚要去城里寄照片。
他说:“来吧,chase。我还没有带你去大学里看看呢。”
达勒姆位于北卡罗来纳中部,是三角研究园区的一部分,这也是当初哈雷博士选址的原因之一。一开始的研究并不在独立的研究所,而是在位于达勒姆的杜克大学内。自然,校园内有不少哈雷博士的旧友。
诗岛刚与他们并不十分相熟,当初在哈雷博士决意投身研究Mach系统后,就逐渐不再与这些旧友密切来往。诗岛刚在加州训练期间,只很偶尔听哈雷博士提起过,某位在杜克大学的教授发表了一篇影响轰动的研究报告。
诗岛刚问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哈雷博士笑着摇摇头,我们可不会互相读对方的文章,太可怕了。
后来诗岛刚跟着哈雷博士伤痕累累地来到北卡,才第一次有机会见到这位教授。他与哈雷博士的研究方向其实很不相同,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有着往来。
弗里德尔大楼最初建于1972年,当初命名为科学大楼,位于红砖乔治亚风格建筑为主的东校区。六月份正是绿荫成群是季节,二人骑车进入校区,沿主要街道前行。道路两侧高大的树影遮住红色的楼栋,和煦的微风中,树叶沙沙声和鸟鸣不绝于耳。
弗里德尔大楼位于校区的中央,靠近百老汇街,文化人类学系的办公室就在大楼中。
和整片校区一样,弗里德尔大楼是一栋久经风霜的红砖建筑。大楼安静地坐落在一片宽阔的草地尽头,红砖外墙整齐划一,白色窗框在清晨的阳光中熠熠生辉。三层高的建筑横向舒展,古典而端庄的对称设计使其看上去结构清晰规整。中央主入口上方是一个三角形山墙,边缘嵌着细密的砖砌花饰,山墙正中嵌着一枚圆形窗,仿佛一只注视着四季更迭的眼。
数年前诗岛刚第一次站在这里时,身边站着哈雷博士。
他跟在哈雷博士身后,就像现在chase跟在他身后一样。
文化人类学系办公室在2楼。哈雷博士虽然上了年纪,爬楼梯时却健步如飞,完全看不出胡子已经花白。
“你很紧张吗,刚?这可很少见啊?”哈雷博士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他。
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哈雷博士……还真是瞒不过你……”
哈雷博士笑了两声,因为年龄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跟你说了塞拉斯的研究方向,你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
“哈雷博士,你知道还问我……”
“哈哈哈!别紧张!就算塞拉斯对你说什么,那也只能代表塞拉斯自己的想法。”
诗岛刚一噎:“我还以为你会说,布伦纳博士不是这种人,不会说什么的。”
哈雷博士推开楼梯间厚重的门,让诗岛刚先走进去,说:“我可不会说这种场面话。塞拉斯也不是这种人。”
他拍了拍诗岛刚的肩膀,这些年诗岛刚长高了不少,可是哈雷博士那么高大,在哈雷博士身边诗岛刚仍旧和当初没什么区别:“都这么些年了,如果刚你的意志会因为素不相识的人的两句质疑和否定就改变,那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哈雷博士说得对。